译者按:
谢尔盖·普洛特尼科夫是我在俄调查时最亲密的报道人,他是出生在波兰、生活在乌克兰的俄罗斯族人。我们相识于 2015 年,他当时 60 岁,是教会学校的俄罗斯文学老师。在此之前,他曾是顿涅茨克州马里乌波尔大学的俄语教师。2014 年,谢尔盖为躲避战争来到顿河罗斯托夫,但妻子和儿女还留在乌克兰。他来俄罗斯工作最重要的目的是能顺利获得俄罗斯国籍,最后在俄罗斯定居。他的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不久以后,教会学校关门,谢尔盖也失去了工作,他又回到马里乌波尔,后又到了基辅。
谢尔盖告诉我,再回乌克兰,很多事情都变了,学校里只能用乌克兰语教学,而他的乌克兰语达不到教学的水平,只会俄语的他失业了。谢尔盖的“文化间性”给他造成了苦恼,无论在俄罗斯还是在乌克兰,他都成了“他者”,失业者、失意者。
2022 年 2 月 24 日,俄罗斯对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开始的时候,我通过邮件联系上了正在逃难途中的谢尔盖,他正带领一家人一路向西回自己的故乡。他说,路上都是逃难的人,他们被困在路上 24 小时。在故乡小城,他们全家租了间房子落脚。夫妻俩目前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
谢尔盖喜爱文学创作,一直坚持在 LiveJournal 上写日记。战争中,谢尔盖笔下平和优雅的文字变得时而激愤,时而哀婉。我试着把他其中的某些段落翻译出来,以飨中国读者。俄乌冲突不只是军事力量的此消彼长、国际政治的波诡云谲。在他的日记里,我们能感到战争中普通人的脉动与呼吸、心灵深处的情感,以及战争阴云下的悲惨命运。
马里乌波尔和顿巴斯
3 月 18 日
今晚,我得知了住在马里乌波尔的堂姐的死讯,她于 3 月 6 日去世,一枚从俄罗斯战机上投下的集束炸弹在四楼爆炸。堂姐的一位女儿说,房子的院子里就像“尸山”。悲剧发生时,堂姐的女儿们都不在家,在外寻找食物。只有堂姐的外孙和她在一起,爆炸发生时,他在走廊里,捡了一条性命。堂姐的半个颅骨被炸飞了,尸体葬在阵亡人的集体坟墓里。
堂姐名叫塔基亚娜,她是那么善良、聪明的人……如果读者中有信徒,请你们为她祈祷,让她魂归天国!
我和身边的人们十分困惑:俄罗斯的奥尔德洛夫斯克军团为何对马里乌波尔有如此之深的“特殊仇恨”。
罗马教皇称我们的城市为“烈士城市”,显然,袭击者的残忍降临这座以圣母玛利亚名字命名的城市(虽然词源不同,但民间始终将城市名称“马里乌波尔”和圣母玛利亚联系在一起)。
马里乌波尔自 18 世纪建成以来,就一直与众不同。直到 19 世纪末,城市中只允许希腊人定居。这些希腊人从克里米亚汗国迁至俄罗斯帝国,独居马里乌波尔是他们获得的优待之一,而这一点对于城市的自治和文化发展至关重要。而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和德意志人只能在亚速海沿岸的北部的农村地区定居,他们与希腊人达成协议,在四分之一世纪内,希腊人允许其他民族在其没有使用的土地上定居,但不允许他们住在马里乌波尔。
19 世纪下半叶,在顿巴斯的尤扎夫卡开始出现煤炭工业和冶金厂,而马里乌波尔还保持着贸易城市的形态。甚至这里出现了冶金工厂以后,也没有改变这种状况:马里乌波尔仍然与顿巴斯的其他地方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