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麦(1967-1991)是划过当代文学天空的一颗夺目的彗星。在短短四年的写作生涯中,戈麦显示了诗歌、小说、批评等多方面的才能。臧棣说他是“有绝对天赋的诗人”;王干说他的小说是“小说的小说”“会让一般的小说家感到惊骇”;他在本科期间的论文就已显示成熟的批评才能。他在 20 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的创作是那个时代人的内在处境最出色的文学表现。
今年是戈麦逝世三十周年。为了纪念这位夭折的天才诗人,小鸟文学特邀请戈麦生前好友、诗人西渡精选戈麦诗歌、小说、散文、文论代表作以及相关回忆、评论,编为“别册”推出。首期推出西渡先生撰写的《纪念戈麦:一个诗人的时间线》。其余诗文随后推出,敬请期待。
1967
8 月 8 日生于黑龙江省萝北县宝泉岭农场,上有兄姐四人。母张秀兰(1924-1989),生于山东省嘉祥县核桃园乡大山湾张街村(今属巨野县),勤劳、智慧,不识字。父禇衍玉(1929-2018),生于山东省巨野县独山乡褚庄,勤劳、果决、刚烈,不识字。兄褚福运,生于 1947 年;大姐褚东云,生于 1955 年;二姐褚东凤,生于 1961 年;三姐褚凤英,生于 1964 年。褚家人勤劳善作,虽土地不多而家境较好,住青砖瓦房、四合院,土改中被划为地主。1959 年后的困难时期,在家乡难以存活,1960 年 7 月父母兄姐四人经河南、山西、北京迁往黑龙江省宝泉岭农场。但在迁往东北农场之后,这个家庭依然长期处于贫困之中[2]。
戈麦 1987 年 10 月 18 日致兄长褚福运信中说:“贫穷,我们家一直为贫穷而活着,这是我们兄弟姐妹们命运荒唐之处,亦为悲壮之处。哥,你总想逃离目前的自己,但为伦理、心理许许多多的因素束约着,其中经济因素更令人无奈;三姐,本可以买许许多多的服饰,本可以有许许多多的爱好,但,钱是冷酷的。我们为贫穷而忏悔,当我们买了某物亏了的时候,我们后悔,当我们不当吃得太好的时候,我们后悔。父母辛勤劳作,钱,成为终生不得不背负的生活目的,我们没理由评三论四,我们也只能面对长辈的悲壮而忏悔。”
1971
在长兄褚福运指导下开始识字。
1973
随长兄学习二胡演奏及绘画,并能与二姐、三姐合奏(两位姐姐拉小提琴)。“我家住在连队家属区的西南角,西面有十米宽杨树防风林带,林带再往西是原始湿洼草地,盛夏时节雨水没草成湖,延至我家房前五十米处,水下有鱼,水上飘着职工们养的鹅鸭。小军常搬个小木凳去杨树林里练二胡,鹅鸭听见琴声常扭转长颈做倾听状”(褚福运 2011 年 10 月 1 日致西渡信)。
戈麦自云:“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家西面就是一片怡人的草甸子,我一生的视野便从这儿开始了。每当草原所固有的那种沉郁宏大的黄昏降临的时候,我一定在门口守望着这片神秘的荒原。光阴易逝,而荒凉依旧,北大荒培育了我的孤独和悲观,也培养了我人性的冷酷”“每当操劳的父亲农闲之际,几个姐姐同老父一同去草甸子里去捕鱼。草甸的南端那时有条大沟,里面的水和大河相通。远远的我看见父姊们的身影消失在芦苇丛中,白鹳从四处飞起,我的心中升起无限的向往。一切离我那么近,同时又那么远。在所有猎获的鱼物之中,我最喜欢吃泥鳅。那种香甜细腻的口味不知怎的长大以后再也没尝过。草地的鱼类大概过了几年就没有了,河道的阻塞,气候的风干,农田的开垦……每年只有望着黄海般的劲草品味着大西北风的号叫了。在童年的种种乐趣中,鹅鸭们算得我最亲密的伙伴。每当春夏之交,成群毛绒绒的小鹅小鸭从温暖的草筐中跳了出来,从此,放养家禽更使我同草地池塘连系到一块”(戈麦 1987 年 11 月 11 日致褚福运信)。
1974
9 月,进农场小学就读,读童话和《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名著。戈麦自云:“从小学起,我俨然有一种成才的使命感。我常引为骄傲。是的,如若没有儿时理想主义(确切地说是个人理想主义)的教育,也就没有今天的我了。也许我们内在生命的质地较为合适于奋斗之类的事情。”(戈麦 1987 年 11 月 11 日致褚福运信)。
1975~1976
和二姐、三姐在师部、团部巡回演出音乐节目。1976 年曾在宝泉岭文化馆二胡独奏《洪湖水浪打浪》。
1979
小学五年级。1 月,寒假期间开始自学初中数学课程。
6 月,参加宝泉岭农场第一中学初一下学期期末统一测试,语文、数学总成绩名列第一。
9 月,进宝泉岭农场第一中学。担任学习委员、数学课代表。课外报器乐班,被美术、写作、器乐班同时录取,因各班指导老师均以为有天分,有意培养。开始写日记,其中有一些小诗作品。初中学籍卡班主任评语:“是一个全面发展的好同学”“各项活动的积极分子”,“学习上讲究’钻’字……是一名全面发展的小人才”。因拒绝同学抄数学作业,曾有被孤立、欺负的经历,而下决心强健身体:“多参加体育活动,不失时机地参加课间 10 分钟的几个同学围成一圈的托排球;中午抽出一部分时间打篮球,力争提高弹跳力,力争增强抢球能力;上学放学加快骑车速度。”(初中时日记)。
1980~1981
高中之前陆续读了《安徒生童话选》《格林童话全集》《木兰辞》《唐诗一百首》《宋词一百首》《唐诗三百首》《李白与杜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家》《青春之歌》《李自成》等。作小说《烧荒》《放牧》等,获语文老师好评。
1982
9 月,入宝泉岭农场管理局高级中学。独立意识较强。列入其阅读计划的书有:《基督山伯爵》(四册)《静静的顿河》(四册)《复活》《莎士比亚全集》(十一册)《九三年》《斯巴达克斯》《苔丝》《死魂灵》《猎人日记》《安娜卡列尼娜》(上下册)《我是猫》《铁流》《老古玩店》《绿衣亨利》《戈丹》《简明世界史》等。也喜读武侠小说、欧美侦探小说。订有《俄苏文学》等杂志。私下练习武术、拳击,曾致鼻梁受伤。
1983
7 月 21 日日记:“我要偷偷地对自己说,我要首先当诗人。越来越多的现实问题和先辈给了我无以比拟的启示,把我的思想我的本身献给诗歌……”这是戈麦最早表示做诗人的愿望。
9 月,文理分科,按自己的意愿入文科班。继续大量阅读中外文学经典。
1985
年初(寒假期间),以为发明创造更利于社会,欲降级改读理科,未获学校批准。
7 月,参加高考,根据自己的估分,考虑报吉林大学国民经济管理系,在学校、家庭影响下报了北大经济学院,最终被北大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录取。颇沮丧,有意来年再考,在长兄劝说下始接受。
8 月,下旬到北大报到,参加为期三周的军训。
9 月,中旬正式开学后,同时修中文系、经济系课程。
1986
逐渐喜欢上北大:“总的来说,越来越喜欢北大了。当然过去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由于专业不对口,思想有些抵触,但慢慢地辩证地分析一下,再把专业问题抛开,就能得出北大还是文科生最理想的学府的结论。从经济系就可以看出,除国家几个经济科研单位和部委外,就属北大权威了,各专业都有几个顶梁柱,如果得到他们的栽培,实乃万幸”(1986 年 4 月 10 日致褚福运信)。
6 月 1 日参加经济学院转系考试,13 日知道没考上,情绪低落,一度产生退学的想法,顾虑家庭的经济负担而放弃:“转系没转成,我可以学双学士(假如下学期有的),我还可以忍过四年,分配时再作打算,但基于我现在的情况,这两条路我都不愿意走。我现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古文献恨之入骨,如果继续学下去的话,我觉得简直是被剥夺人性地活着,如同奴隶一样为家庭、所谓的文献事业消耗日月。除了思想上的(痛苦)外,由于神经衰弱的折磨,我对我的智力缺乏自信,对过量的学习任务厌倦,这怎能让我学双学士和继续文献事业?”“我处于个人与家庭、能力与欲望的强烈冲突中”(1986 年 6 月 22 日致褚福运信)。
9 月,重新对文学产生兴趣,开始大量阅读当代文学作品和文学批评,接触朦胧诗,推崇北岛、多多、食指的创作。11 月 20 日致褚福运信:“与哥谈文学、诗歌已是很遥远的事了,今日提起,未免有羞愧的感觉,再者文学也搁置很长时间了,许多东西等于不知。想弟身处中文系,这些事情不能道一二出来,实乃荒唐。好在这学期以来,倒也看了一点,不过还不能说懂。据说诗坛今日已发展到了第三代,而北岛之流只算作第二代,第三代诗人大多为大学在校生或毕业生,我们年级文学班有几人组成了一个诗社,我想他们就是所谓的第三代诗人,第三代诗人更要狂妄,诗歌更加难懂。我系一文学刊物《启明星》乃是他们大显身手的地方,吾阅之后方解其诗并非难懂之诗,于是想看一些诗歌理论、诗话方面的书,在增强对诗歌艺术理论认识水平后,凭着所剩无几的一点儿诗的灵感也创作它几首,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哥哥对我自幼培养出的一种‘雄心惯性’是多么宝贵,没有这样一种惯性的雄心,我可能考不上好大学,可能没有今天的我。说实在的,我自我感觉:今天,我又可以蔑视我的周围了。在日常生活的辩论中,在对具体问题的接受理解上,我感到了我的优势。农村有才气的孩子到城里后,大多被无情地淹没了,虽然我已被淹得留下了‘肺充水’等不治之症,但我终于没死。”
1987
3 月,参加 1986 年成立的北京大学文化学会(学生社团),任会刊《文化》创刊号(5 月 20 日出版)总干事。
4 月,中旬与文献班十几个同学一起游野三坡。
本学期末,参加中文系转专业考试,并获通过。
7 月,在宝泉岭农场开始诗歌写作,留下了最早的一批作品。“生活自身的水强大地把我推向了写作,当我已经具备权衡一些彼此并列的道路的能力的时候,我认识到:不去写诗也许是一种损失。”(《核心》序)参与《启明星》编辑工作[3]。
9 月,与西渡、贺照田等一起转入中国文学专业。
冬,北大举行首届文化艺术节,贺照田编选《在流放地——燕园 86、87 年文学作品选》,收戈麦《金山旧梦》《七月》两首。
年底,编选夏天以来所作诗为《乌蓬行旅》一集,收诗 22 首,署名松夏。目录如下:《已故》《遗憾》《失望》《游森》《刑场》《井》《青楼》《流年》《十七岁》《经历》《颜色》《假日》《乐章第 333 号》《末日》《衷曲》《悼师》《情绪》《隆重时刻》《MALCOLM 的启示》《零度》《哥哥》《歌手》。
年底,以《金山旧梦》一诗参加未名湖诗歌朗诵会。
1988
年初,编选此前习作为《金山旧梦》一集,收《乌蓬行旅》之外上年夏天到本年 1 月诗作 10 首。目录如下:《黄豆》《金山旧梦》《七月》《梦游》《黄太平》《红狐狸》《金色》《虚假的归宿》《寄》《远航》。
3 月下旬,开始写作《异端的火焰——北岛研究》,4 月 12 日完稿,约两万五千字。4 月下旬,本年度“北京大学五四科学论文奖”评奖结果公布,戈麦《异端的火焰》获二等奖。戈麦 4 月 22 日致褚福运信介绍评奖情况:“这次‘五四’科学论文奖是这样:文理分开,本科、研究生分开,一等各五名,不论系别。二等各十名,没有三等,有数名鼓励奖。”
4 月 5 日,《启明星》第 17 期出版,刊出诗作《冬天的对话》《二月》《结论》等三首,署名松夏。
6 月下旬,与西渡到京郊房山县做民间曲艺调查。
7 月初,与中国文学专业部分同学赴吉林长白山地区做民间文学调查。月底与西渡、西塞、丁冬、贺照田、郭新孝搬入 38 楼同一间宿舍。
暑假,在宝泉岭农场潜心诗歌写作,将较满意的十首汇为一组。十首目录:《瞬间》[4]《选择之门》《无题》(“可憎的是八月”)《坏天气》《透明的沉默》《设身处地》《永恒》《生命之门》(即《门》)《B 城》《总统轶事》。褚福运先生在抄稿后附注:“作者曾说,这十首诗可以作为这一段时间创作的代表。当时,他草拟了许多诗,我看了一些,后来他抄了十首给我看。叮嘱母亲把其他草稿都烧掉。那是在没搬家的最后一个夏天(1988 年)”。
9 月 20 日,完成论文《起风和起风之后》,评析艾青、九叶诗人的创作。11 月 5 日,《启明星》第 18 期出版,刊出诗作《瞬间》《太阳雨》《克莱的叙述》等三首,署名松夏。
12 月,《滇池》12 月号(诗专号)刊出《艺术》一首。这是戈麦第一首公开发表的诗作。
1989
1 月 6 日,《北京大学校刊》第四版诗歌专辑《雨或阳光:北大诗坛 1988》刊出戈麦《坏天气》一首。
3 月 26 日,海子在山海关自杀。
4 月 1 日,西川到戈麦所在宿舍报告海子自杀的消息(同宿舍的西塞时任五四文学社社长)。戈麦几天后赴山东老家探亲,行前将捐给海子家属的 10 元委托西渡交五四文学社(当时负责在北大为海子家人募捐)。戈麦在大学期间结识臧棣、清平、麦芒、徐永、恒平、西渡、西塞、郁文、熊原、紫地等一众诗友。与西川、骆一禾的见面当在海子去世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