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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印加古道上 | 非虚构
马克·亚当斯 新书试读
3年前
要真正理解马丘比丘,你需要有一个完全开放的头脑——精神和宗教层面要更加强烈。

宾厄姆在投给《国家地理》的最后一篇文章中写道:“离帕塔亚克塔不远的地方,我们找到了一条从山谷中延伸出去,通往马丘比丘方向的古老印加之路,这条路现在只剩下遗迹了。”当我们早上踏上这条小路时,头顶上出现了一个积极的信号——两只秃鹰在帕塔亚克塔所在的山上翱翔。我在书中读过,在安第斯山区日渐稀少的秃鹰传统上被认为是圣山的动物化身。这是我第三次去马丘比丘,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伟大的萨尔坎泰圣山。仿佛一座海拔 6000 多米的山峰在躲避我。也许其中的一只秃鹰就是这座难以捉摸的山,它在对我执行侦察任务。

从纯粹实际层面来看,印加古道没有多大意义。任何急于从库斯科或奥扬泰坦博前往马丘比丘的人,都可以更容易地沿着宾厄姆当年选择的那条路,即乌鲁班巴河附近那条路前行。印加古道有个直角转弯,像一个巨大的对号。这条路设计之初就没有想减轻人的行走负担。刚出发不久,我们经过了一个巨大的木制标志,上面刻着看起来像股价图的东西。这是一份古道高度变化的图表。今天要步行上升近 1600 米,像 1998 年的网络泡沫一样扶摇直上;明天的起伏比较温和,看起来如同正常的市场波动;我们行走的第四天,也是最后一天,就像投资者从窗口跳下那般,一头扎了下去。

“今天最好使用新的心脏监护仪。”约翰一边说,一边把数字写在一个蓝色的小笔记本上。

路面从泥土变成了石头。当走近一长串消失在树梢的阶梯时,我们赶上了第一批徒步旅行者,一个戴着苹果音乐播放器的法国胖子和一个瘦瘦的金发美国女人。他俩没跟上大部队,掉队了。

“我之前……真的……认为……自己……没问题。”她气喘吁吁地说,“但我觉得……我错了。”

“泽伊没有……告诉我们有这么多……阶梯。”这位法国人大声喊道。

约翰走到这俩人旁边。“现在,你们要放慢速度,深呼吸。你们选的是四天还是五天的行程?”

“四天。”那两人说。

“那好吧。慢慢走,稳住。不要做冲刺然后急停,那样会浪费你们的体力。”超过他们 40 多米后,约翰摇摇头说:“他们能在九点前到达营地就算很幸运了,那两个人。他们这种徒步印加古道的方式太悲惨了。最困难的部分还在前面。当他们经过我们过夜的地方后,还要穿过整个山谷。我打赌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一些脚夫从这里回来。”

“脚夫能做什么?”

“给他们一些帮助,两边各拉着他们的一只胳膊。如果这不起作用,他们就必须推着那两人走了。”

当我们到达预定的午餐地点时,我第一次瞥见了这条小路究竟有多拥挤。至少有 200 人穿着各色吸湿排汗服在附近野餐。这里看起来像是健身房会员版的伍德斯托克。他们大多数人吃完就继续赶路了。下午剩下的时间里,我们得以享受清静,嚼着古柯叶,爬过一个安静而诡异的山谷,宾厄姆形容这个山谷“连动物影子都没有”。我们在一个叫于于查潘帕(Llulluchapampa)的高地上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我们走上了陡峭狭窄的石阶,朝着第一缕阳光爬去。我们正接近亡女山口(Dead Woman’s Pass),这是印加古道上海拔最高的地方。我们在离山顶两步远的地方,前方除了蓝天什么也看不见。在山顶上,景色尽映眼帘,就像在丘克基拉奥看到的一样,曾让宾厄姆背诵起吉卜林的诗句。山脉像海浪一样绵延无尽。

“这太棒了。”我对约翰说,他正在拍摄眼前的景象。

“当你走过这里时,会意识到这是印加人通往马丘比丘的唯一可能路线。”他说。

约翰说话很有美感。有一种思想流派认为,印加古道被描绘成一个绝佳冒险故事,有曲折和起伏的情节,这一切将人引向最终的宏大高潮:马丘比丘。这是一个被惊喜打破的悬疑故事。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印加古道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故事——如梦如幻,可以进行无限解读。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穿过亡女山口之际,也正是“掉进兔子洞”之时。从现在开始,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来,我想给你看点东西。”埃弗林说。我们花了几分钟走下阶梯,直到又回到了阴影中,然后转身面向了阳光照耀的山口。“从这里,你可以看到为什么他们把它称为亡女山口。你能看到一张脸,乳房,还有肚子。”它看起来真的像一个仰面朝天的女人,她英挺的面容直指天空。

这条小路有一段下降得很急,但约翰慢了下来。他感到胃不舒服。

“看起来今早初战的比分是 1 比 0,贾第虫 1 分,里弗斯 0 分。”当他赶上来时我如此说道。

“我看应该是贾第虫 40 分,里弗斯 2 分。”他说着,用力地倚着他的竹杖。“往前走吧。我会追上的。”


引用:印加古道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故事——如梦如幻,可以进行无限解读。


埃弗林和我独自向前走去。他嘴里开始哼唱起来。我问他是什么曲子。

“ 我唱的那个? 它叫作《阿普亚亚耶稣基督歌》(‘Apu Yaya Jesucristo’)。这是人们在山区的教堂里唱的歌。”

“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基本上,它在说圣山是如何与耶稣基督联系在一起的。”

由于这暗示了天主教和一种可能被梵蒂冈列为异教的东西之间的联姻,我问这件事可不可以在安第斯山区公开讨论。

“在秘鲁,我们有两种宗教:足球和天主教。但在库斯科,大家仍然会在 8 月份献祭。”8 月 1 日是大地母亲节(Pachamama Day),库斯科的一个重要节日。“我是天主教徒,我相信耶稣基督是上帝之子。我会去献祭。”埃弗林解释说,这是山区的一个长期传统。如果看看库斯科大教堂里最著名的画作,你会发现本地画家经常将天主教的元素与他们的传统信仰结合在一起。圣母玛利亚可能被描绘成山的形状,或者是蛇的形状,或者是月亮的形状。“当然,最著名的是那幅吃豚鼠的《最后的晚餐》。”埃弗林提醒我。

根据埃弗林的说法,这种精神信仰上的混合可以追溯到西班牙征服时期。“山区人民融合了传统信仰、天主教和祖先崇拜。”他说,“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十五年后,他们不得不挖出他的棺材。所以我妈妈把他的头骨带回了家,这样他就可以照看我们了。这个传统从何而来?印加人。”(我一度怀疑埃弗林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但我意识到他对安第斯传统非常严肃,不会拿这么重要的事情开玩笑。后来,我读到一则新闻报道,一名秘鲁南部城镇的市长候选人试图通过挖出竞选对手父亲的头骨,并将其扣为人质,借此来威胁其退出竞选。)

我告诉埃弗林,我此生认识的那些天主教神父在精神信仰问题上并不总是最开明的那个群体。他们并没有很喜欢泛神论。“这附近的神父对这些东西没意见吗?”

“他们必须学会在两者中寻求平衡。”他说,“如果神父说了圣山的坏话,两秒钟后教堂就空了。”

“你是如何看待神秘能量这种事的?比如水晶之类的东西。”

埃弗林耸了耸肩。“一切都有能量,马克。记住,你不可能在书里找到所有的答案。”

我们在宾厄姆 1915 年的第一个发现——鲁恩库拉凯(Runcu Raccay)——这里停了下来。它看起来像一个圆形餐盘,有两个侧碟隔间围绕着一个圆形的入口点。埃弗林走了进来,用我的手杖敲打着泥土地面,地面在某处突然变成了中空。“宾厄姆来到这里后,许多人——包括秘鲁人和外国人——都来过此地寻找黄金。”

我们继续往前走,天气热起来了。我偶尔回头看看约翰的情况,但最后他已经不在视线内了。我们几乎没有察觉到,地形已经变成了云雾森林。埃弗林指出了植物王国中的奇异物种。有世界上最小的兰花,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用作凝结剂的一种苔藓,还有一种有毒真菌,我告诉埃弗林它看起来像放了一天的牛肚。他抓住我的前臂说道:“马克,千万不要吃那东西。”

下午两点钟左右,小路分岔了。在右边,路继续延伸开去。在左边,它转向一组台阶,从远处看,就像一座特别突兀的莱茵古堡,坐落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这座建筑似乎悬浮在空中,仿佛印加人建造了一艘花岗岩气垫船。“那是至尊城(Sayacmarca)。”埃弗林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无法接近的城镇’。”

我们登上阶梯,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敞开式的椭圆形建筑内。宾厄姆认为这是一座堡垒,相反,至尊城似乎是为了观景而设计的。在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平台——非常适合烤驼羊、喝玉米酒。在这里可以欣赏到奥班巴山谷和远处白雪覆盖的山脉。我们在阶梯顶部进入一个马蹄形建筑,面朝南和西两个方向。“它的窗口在两至和两分时节面向日落。”埃弗林说。

约翰缓慢地拖着脚步,嘴里咕哝着,也来到了阶梯顶端。他的脸让我想起了那些双手裹着毛巾在急诊室候诊的建筑工人。“这个地点非常重要。”他从牙齿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午饭后,我和埃弗林再次先行一步,我们经过了两个小湖。“你想去看一看很可能是海勒姆·宾厄姆看过的东西吗?”埃弗林问道。我们绕道穿过岩石表面一个不起眼的裂缝。来到一条滑滑的白石小径,我们走了大约五分钟,踏过几个泥坑,一路拨弄着藤蔓和树枝。“这个地方一定很重要。”我们停下来时埃弗林说,“让我们看一看。”

我们走进一个两室的房间,房间是从山体里凿出来的。凿工十分精致,房间像打开的蛤壳一样与巨大的悬岩无缝连接。它看上去就像一个精美程度稍欠三分的马丘比丘皇家陵墓。一面墙上有凹进的壁龛,用来放置圣物;另一面墙上切割下来的花岗岩聚成了一堆。一切都被一层厚厚的绿色苔藓覆盖着。一缕阳光穿过上面的一条大裂缝,那里曾有个屋顶。埃弗林是对的。它看起来就像宾厄姆在 1911 年拍摄的照片中的一座建筑。


引用:“一切都有能量,马克。记住,你不可能在书里找到所有的答案。”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我们不知道。”埃弗林说,“一个朋友告诉我,他在找地方偷个懒顺便抽点大麻时发现这里的。”

我们最后的露营地是在云端城,这是宾厄姆在 1915 年的最后一项发现。这个名字出自人类学家保罗·费乔斯(Paul Fejos),意思是“云层之上的城镇”。脚夫已经把我的帐篷搭好了,那可能是印加古道上最棒的睡觉地点——一个仅够一人使用的小壁架,可以 180 度尽览薄雾笼罩的山峰。冷空气中充满了湿气。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约翰追上了我们,抱怨一群徒步旅行者在我们正上方的观景台上摆好了餐桌。“他们不仅阻挡住了所有想上去的人,”他说,“而且自己还背对着山。一群白痴。”

晚餐时,大家都筋疲力尽。经过一整天的上上下下,我们现在处于海拔 3600 米左右的高度上。通心粉三十分钟才煮好。我问埃弗林他花了多长时间才习惯睡在帐篷里。他摇摇头。“没有比自家的床更好的了。”他说。

“日出后我会过来叫醒你。”他起身离开时告诉我,“如果天晴的话,景色应该很好。你甚至可能会看到萨尔坎泰山。”

约翰吞下了今天的最后一颗药丸。“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到马丘比丘了。”

“是的。帕恰库蒂克的乡间地产。”

“我说,得了吧,马克。这个理论很好——本身可能也是正确的——但是你知道它并没有公正地看待帕恰库蒂克在这里试图做的事情。马丘比丘就像麦加,就像朝圣终点的大教堂。”又是“朝圣”这个词。“这些专家有着和宾厄姆相同的问题。”

“什么问题?”

“缺乏想象力。太多人像科学家一样思考,非常机械。我们几乎连表面都还没有触及。我认为要真正理解马丘比丘,你需要有一个完全开放的头脑——精神和宗教层面要更加强烈。也许甚至需要艺术化的思维。”

这么想的可不止约翰一个人。当我这次在纽约打包行李准备去库斯科的时候,想到了一个新的理论,试图以此来解释印加人为什么建造马丘比丘。意大利米兰理工学院的考古天文学教授朱利奥·马格利(Giulio Magli)刚刚发表了一篇论文,扩展了约翰·赖因哈德的神圣中心理论。马格利认为印加古道不仅仅是一条通往马丘比丘的贵宾通道,两处建筑应当看作一个整体——一条朝圣之路。这条神圣之路是作为另一段神话旅程的复制品而建造的,即第一批印加人从的的喀喀湖中的太阳岛出发进行的跋涉。根据这一传说,印加人的先祖在岛上被创造出来,然后他们穿越了一个地下空间,在旅程的尽头出现在一个叫坦普托科的地方。

走过印加古道的大部分后,我发现马格利的理论很有说服力。正如赖因哈德指出的那样,沿途的地点是如此不同,但都明显是用于观察太阳和星星,说它们没有重要的仪式性用途,似乎不太可能。马格利认为,这条古道可能是为让朝圣者抵达旅程中最重要的部分——马丘比丘——而修建的。奇怪的是,这次朝圣的最后一段大致与另一次著名的旅行相似,即海勒姆·宾厄姆 1991 年第一次去马丘比丘的路线。在这两种情况下,人都是从正对着瓦伊纳比丘(宾厄姆发现圆形石头的地方——马格利认为这些石头可能是祭品)的正门进入,经过一个没有实际功用的象征性采石场(代表大地母亲和地下之旅),穿过神圣广场,来到为纪念坦普托科的洞穴而建造的三窗庙,然后一直走到拴日石,朝圣的终点,赖因哈德已经证明它与圣山在各个主要方向上是一致的。

根据马格利的推理,宾厄姆的坦普托科理论是错误的。但他也承认,由于马丘比丘那里缺乏确凿的证据,我们永远无法做出更多有根据的猜测。然而,在我看来,宾厄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的。他也许被野心蒙蔽了双眼,把坦普托科那座三窗庙的仿制品当成了真的,因为马丘比丘这座复制的三窗庙太漂亮了。在托雷翁问题上,宾厄姆似乎犯了相同的错误。他在《印加的失落之城》中写道:“如果我关于坦普托科的理论是正确的,库斯科的科里勘察太阳神庙就是印加皇帝统治时期建造的,目的是作为马丘比丘半圆形神庙的呼应,而且规模比后者大很多。”在书末匆匆收尾时,他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这就如同他在看过秘鲁版的《最后的晚餐》之后,即耶稣对着面前的一盘烤豚鼠给出祝福,还在继续争论说这一定是达·芬奇的灵感来源。


本文摘自《到马丘比丘右转:一步一步重新发现失落之城》

[美]马克·亚当斯

范文豪 译

商务印书馆

2021 年 5 月


题图来自 Felipe Labate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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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一本包含小说、非虚构、诗歌、档案等板块的新型文学杂志

马克·亚当斯

马克·亚当斯是《纽约时报》畅销书作者,他的作品《美国先生》被《华盛顿邮报》评为 2009 年度最佳图书;《到马丘比丘右转》和《相约亚特兰蒂斯》荣登《纽约时报》畅销书行列。亚当斯同时还在为《GQ》《国家地理》《户外》等杂志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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