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街有街的德性,文曲街建学堂,矢志巷设牌坊,哪怕糠市再不卖猪食,也是穷苦人往来。旧时烟市卖鸦片,开窑子,而今鸦片卖不得了,窑子还开着,不光窑子开着,窑子头照旧看恶狗,恶狗照旧咬生人,咬驼背,咬跛子。
烟市上住着两类人,妓女和船夫,后者是东家,这地方离最近的渡口也要走个七八里路,何来船夫?一打听,都是姓吕的人家,早些年,姓吕的人家住在吕家坝,吕家坝修吕家渡,举村迁徙,此处恰有一排乡绅的房子,打倒了乡绅,姓吕的人家成了烟市的新主人,家里的壮劳力仍是大渡河上的船夫,待到八九十年代,船夫的二代正赶上最后一轮接班,窑子也是那年月复来。烟市接着半边街,半边门户,半边沟,故名半边街,烟市的红灯笼传到了半边街,这一来,两条街都干那勾当。步入其中,天南地北的口音萦绕,最多的还是上游沙湾县的女子,沙湾县地势陡,筑电站,占了土地,男人外出打工,女人哪里守得住空房,常常嫖客起劲,女子却嘲讽,我男人可比你结实多了。这等姿色算不得闭月羞花,更挑不出啥子倾城之色,可正是这三流的窑子闹得镇子风风雨雨,茶余饭后乘凉,三三两两毫不忌讳,当着婆娘便谈论起哪个女子的功夫,婆娘却也无可奈何。非要从这三流的窑子中选出一两个门面来,甚而排出个一二三,嫖客嘴里有句顺口,刘字楼的艾,红房子的坏,比不上天池阁的鱼摆摆。这些窑子还都有个正经的名号,每个女子又不用真名,刘字楼打的是客栈,刘字楼的艾,说的是艾吹吹,嫖客把功夫分为吹拉弹唱,这艾吹吹是个下贱的称呼。红房子卖油珠茶,又叫荤茶,取实义,又取其含义,红房子的坏,形容她们玩意儿多。天池阁不见池,说是洗脚搓澡的,由何木匠所开,何木匠刨工发家,而今是社会上的大头目。这两街的窑子也唯有天池阁门面撑得最大,正好处于烟市和半边街拐角,从沟渠上架了座石桥,戏说是忘忧桥。鱼摆摆姓于,叫她鱼摆摆,是说她的屁股最销魂,毋论烟市还是半边街,妓女多已色衰,价格也就低廉,偏偏她鱼摆摆不同,年纪也就二十出头。老鸨唤她作于丫头,价格也开得最高,如此倒挑起嫖客来,那抠门的老叟自然舍不得,接客门槛高,鱼摆摆也就最干净,所谓干净,无非是有钱嫖客的自我安慰罢了。鱼摆摆真名于鲜花,怕是唯一用真名的女子,可嫖客记不得这俗气的名字。于鲜花的身世远比她的模样传奇,老家在沐川深山里,想来美人还靠山水养,养的是样儿,养的是性子,那性子犹一片逾秋的叶子,在火上煨过,夹进书里,耐成了她的性子,不善言辞,眸子里却满是话儿。她不开口,哪个晓得她的来路。却不想她男人竟找上门,背着背篓,裤脚挽至膝盖,只说于鲜花是他婆娘,买来的婆娘,哪有那么轻易跑脱。于鲜花让他拉扯着过了桥,忽然一个耳光扇了过去,破口开骂。人们才看到于鲜花藏起来的狠。两人的下流话不堪入耳。看客围了过来,瞅见是鱼摆摆,先还是猎奇心理,看到男人要动手,纷纷呵斥,不看看是谁的地盘。男人也不争论,就要拖着于鲜花走。这当儿,何木匠抬了把藤椅过来,往人群中一放,跷起脚杆躺着,霎时静了下来,只听见流水潺潺。男人说,我带我女人回去,回去,哦,回去。何木匠磕了磕烟枪,何木匠不抽烟,却爱把玩这烟枪,不嫌脏,全是旧货。男人松开了手,怔怔地立着。何木匠抄起烟枪猝然敲到了男人天灵盖,一下,又一下,发出铁杵捣蒜的声响,男人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软绵绵躺到了地上。
烟花女子亦有情愁,于鲜花跟四个男人好过。姓谌的是个浪荡游子,声气拐得很,话儿老往鼻子里灌,于鲜花听不懂他讲些啥子,也嗯啊喏地应和。第一眼瞄他,却迎上他深邃的眼神,如幽潭般溺了鱼摆摆。于鲜花从他口里晓得了墨脱门巴人下毒窃美貌,哈尔滨满大街是俄罗斯姑娘,还向他学了云南人说话的调调,那般新奇的经历,教于鲜花直想缩进他裤兜里,他去哪儿,她就去哪儿。姓谌的临走许诺,内蒙古转来便赎了她,于鲜花买来地图,过了陕西便是宁夏,宁夏北上就到内蒙古,咋就还没来呢,咋就还没来呢。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第二个男人是牙医,因铺子开在半边街,又兼看妇科,他看过各式屁股,尺度拿捏恰巧,练就过眼不过心的功夫,女人们也放心让他瞧,哪晓得折在了于鲜花的屁股上。于鲜花好歹还是个风尘之人,按理司空见惯,只是牙医说自己还没讨婆娘这幌子让于鲜花留了心。后来的故事也就落俗,无非牙医得了便宜,却让远来的婆娘逮个正着云云。第三个嘛,算作她单相思吧,还能有谁,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可惜开窑子的竟超然得很,于鲜花眉目间也勾过他,他却把持得刚好,使她不难堪,更不妄想。吕志异是她的第四个男人。
吕志异的父亲是个老学究,读旧书,否则怎会取出个不伦不类的名字,吕志毅或者吕志义不好么,志即记述,异乃异事,有《聊斋志异》,专讲怪力乱神。《说文》曰:名,自命也。按那老学究的说法,刘邦善治邦,孙权好权术,你吕志异注定长一张白嘴。志异小说又多以男女之事为载,末尾牵强出惩戒报复轮回,他不枉此意,何况又在烟市,且不说自有此心,便是那五戒的和尚于此也难免生出淫念来。
那性子犹一片逾秋的叶子,在火上煨过,夹进书里,耐成了她的性子
吕志异被狗结实地咬了一口,这还真要替他申冤,那一口在祖训之外,源于他无聊的挑衅,他下了墙,见恶狗追上来,弯腰拾起一块石头,说,来嘛,打死你狗日的。恶狗遇上恶人,后者更胜一筹,恶狗作罢,拖着尾巴灰溜溜往回走,吕志异扔了石头,道了句,哪天把你炖了吃了。返身便是一口。吕志异被咬后,找到的是看妇科的牙医,牙医见牙印辨出是哪家的狗,吕志异嘶嘶地喊痛,又嚷着要去寻仇。此时,于鲜花叩响了门,头发缠作一绺搭在肩上,落阳偏西,阳光照在脸上,明暗刻出轮廓,双肩微耸,乳房随呼吸抬放。牙医告诉他,这是于鲜花,就是那个鱼摆摆。吕志异说,插你这坨牛粪上?那天夜里,吕志异又一次见到了鱼摆摆,这次是她带着阿蛮寻到了门口,见到阿蛮,吕志异晓得为起啥子事,故作疑惑,我可出不起上门的钱。于鲜花冷声问,你为啥子去找牙医?吕志异答,遭狗咬了。于鲜花问,为啥子遭狗咬了?吕志异答,去问狗。于鲜花问阿蛮,你硬是听见狗咬?阿蛮说,我看见那人翻出墙,听见狗唤了两声,然后就是一个男人的惨叫,你叫两声,叫两声我就听得出是不是你。吕志异狡辩着。阿蛮笑出了声,于鲜花不好再纠缠,留下一句,你该晓得何木匠的手狠。
谁都不敢栽到何木匠手上,又在望着某人翻船,那是沥青上印着的赤脚,每户女儿墙脚都有这么个印子,即便没有,也在夜里提心吊胆,散步时碰头,谈自家又掉了些啥子,令人羡慕的是晃见影子的人,有说个儿高,有说个儿矮,也有编个谎来吹牛,他赤着身子,提着刀子,哪个敢喊捉贼。却不想,若是赤着身子,别着刀,如何翻下那高高的女儿墙。
川中兴巷子、院落,巷子户户相连,院落四户相对,其间穿行,即便雨季也不湿鞋,只在堂屋泡壶茶,便可跟对门和气地侃侃而谈,所言不及古不论今,嚼了又嚼的话,竟还能引得亦笑亦愤,说糊涂也罢,福气也罢,他们自得其中。不谈经史苍生,偶尔也还有一些新事。而今巷子里的吕姓人家又有新话题,牙医他婆娘回来了,回来了不稀奇,稀奇的是回来没几天,那女人就闹到要吃农药,都满以为是因为又撞见了牙医跟鱼摆摆的邋遢事,传得有模有样,说他婆娘在门口听见呻吟,撞进去,牙医一跟斗跌到地上,口吐白沫。这便是他们言语里的刻薄。这刻薄起于猜忌,又止于忌惮,当那些看闹热的人回来,摆出牙医婆娘觅死的真正原因后,方才嬉笑的人些尽都住了嘴,再默默地回屋去,检查自家女儿墙底下是不是又多了个脚印子。
牙医婆娘的那些首饰,那些使下岗了断钱买的首饰,正藏在于鲜花枕头底下,耳闻牙医婆娘觅死,心头悬着,却也不归还回去,也不澄清,毕竟他人不知内情,枕着如何也睡不着,非不安,也谈不上痛快,只忖度那暗君子的动机。这等女子,该是逢场作戏的好手,婊子无情嘛,愈轻浮,愈高贵,哪见几个男儿真真入了她的心。这床睡过镇子上大小人物,留得住谁,记得住谁,流沙般,空空如也。而今竟为枕头下的借花献佛或盗花献佛,撩得蠢动,辗转不眠。暗君子是哪个?盗来的东西,也为于鲜花盗来了几丝春心,量是暗君子亦在辗转哟。暗君子是哪个?未必是……?要去找他么?于鲜花的脚气重,无人时喜欢赤脚踏在地上,赤脚走着走着,便想到,沥青上印着的不正是这双赤脚吗?可别撞见那些个零碎嘴了,撞见了,可就千张嘴都说不清了。再是繁华的烟市半边街也有萧条的光景,这时候出来散步纯是自寻凄凉,尤其见着朱门上小娃娃刻着的身高记号,小娃娃他妈怀他的时候,朱门可还是干干净净的嘞。夜不能寐的老太婆坐在竹椅上,斜睨着她,也不知是谁吓着了谁。这么晚出来寻啥子?能寻啥子,寻人呗。老太婆见得多了,寻不归屋的男人么?他在那楼上逍遥咧。说得于鲜花偷偷抹泪,真寻得着就好喽。于鲜花是个有心的女人,巷子里哪一户男人她不清楚,眼前是吕光明的院子,光明个狗屁,塞钱讨官,作威作福。下一户是陈包子,陈包子是生意人的料,瘟猪肉还做得香喷喷,就是身上不好闻,一股叉烧味。最令人捧腹的还属吕衡,裤子一脱,硬币哗啦啦撒了一地,怕老婆的男人。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他们肚里的蛔虫,要能把这些事说给哪个听才好耍,是啊,能摆给哪个听?阿蛮也疏远了,见着自己总闪闪躲躲,话也讲不到几句,就找借口离开。伤感间,却走到了吕志异的门前,于鲜花顿在了那儿,一跺脚,好你个吕志异。那话是说给吕志异听的?若是留在四合院的门前,吕志异来日开门听得着可就好。吕三娃家的阁窗吱呀一响,一双绿亮的眼珠子透出来,猫儿的眼睛夜明珠子似的,吓得于鲜花退步,恰好碰着了木门,吭一响,要是被捉个正着,如何也洗不清喽。念头引得于鲜花回去的路上暗自发笑,究竟还是怕闲言,逃不脱是个张妈李姐的角色。亏于鲜花还自知,世上哪儿有啥子清高,无非自命清高,那是自讨苦吃的活法,都是骨肉做的,娘胎生的,吃得进饭,塞得进鸡巴,就是好命。这是阿蛮的说法,阿蛮就是这么个活法。于鲜花摸黑上楼,正听见她下楼,脚步好生欢快,擦肩而过,还厚着脸皮喊,于姐早,呀,咋个不穿鞋就出门了。要作死哦,早晚都颠倒了。那楼上一阵子咳嗽,准是何木匠,阿蛮个不要命的婊子,想必他也是不要命了,让那无底洞吸枯老朽的身子骨吧。
过气戏子是烟市上的晨钟,过气说的是她的年纪,她何曾有过气候,藏了十年的嗓子,真到用得着时,却再也拿不准调调了。她叫吕吟舞,人们却叫她吕鹦鹉,非百灵喜鹊,乃学舌的鹦鹉,唯有傻儿是个实在票友,问她,啥子时候登台,她必答,怕明天就要登台了,一个怕字,成了她精神的底线。青衣吊嗓,把咦字提着螺旋升至头顶,那一声,为睡眼惺忪的烟市开了眠,自那一声起,老头儿便端着痰盂倒进河沟,污物还未流远,二楼又吊下个木桶,晃荡着吊上半桶水,光景似戏子的气息般悠长。阿蛮的哭声戳破了晨曦的雾霭,戏子看着她撞进了自家的院子,那咦字挂在空中,傻儿不知该不该鼓掌。阿蛮哭,三哥,快开门呀。戏子仿佛坐在台下,看着别人坐念唱打。吕三哪能像他婆娘一样疯癫,睡梦中听见嘶哭,已猜出了几分,半是恼怒,半是惊异。戏子还在思索三哥喊的可是自己的男人?何木匠的婆娘已在簇拥下冲进了荒草丛生的院子,庭院深处是阶沿,阿蛮跪在那里,头靠门上,等着三哥开门。戏子真是激动,清了清嗓。何木匠的婆娘一个步子跃到了阿蛮身后,阿蛮无力地用额头磕着木门。日你娘哎。何木匠的婆娘拾了块木板,脆生生地打在阿蛮的脸蛋上。
世上哪儿有啥子清高,无非自命清高
“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曾记得端午日朝贺天子,我与你在朝房曾把话提,说起了招赘事你神色不定,我料你在原郡定有前妻。到如今她母子前来寻你,为什么不相认反把她欺?我劝你认香莲是正理,祸到了临头悔不及。”
阿蛮名叫什么?那是个拗口又长的彝名,晓得她从黑竹沟来,便叫她蛮子,蛮子是要在腰间别刀的,熊皮的柄和鞘,女子的刀从父辈继来,刀背有缺口,缺口即是战功,都是听来的,没人见过刀锋,若是见了,要么娶,要么见血。阿蛮的体格倒不像是个蛮子,与镇子上的女人一样,只是手掌多出一层厚厚的茧,捏紧了拳头便把那受过的苦藏了起来,抚过男人的背,让他汗毛倒竖,竟比男人的手还糙。于鲜花第一次牵着这双手时,把头偎到了阿蛮的肩膀,让阿蛮觉得有些不自在。于鲜花挣的要比阿蛮多,钱来得不干净,毋需视若粪土,它自是粪土,花出去如流水,阿蛮的上下行头,哪一件不是于鲜花置的,那么一打扮,姿色增了不少。阿蛮非薄情寡义之人,心中有把算盘,那珠子暗暗地记着。那一日,屠夫醉了酒,点名只要鱼摆摆服侍,鱼摆摆自来讨厌两类人,醉鬼和屠夫,这可倒好,凑齐了找上门,酒过三巡,见人迷糊,说话颠倒,阿蛮扶着他,只言,鱼摆摆,我就是鱼摆摆。屠夫掐了她一把,鱼摆摆,鱼摆摆,讨人欢喜,讨人爱。阿蛮后来告诉于鲜花,哪里受了什么罪,那屠夫倒床就呼噜呼噜了。见她嬉笑作谈,于鲜花握着那双老茧手,要男人做啥子,世上就你对我最好了。
于鲜花立在院子里听着楼上,黄桷兰的闷香沁进皮肤,树影婆娑,人些都随着何木匠他婆娘追了出去,静得能听到猫儿嚓嚓嚓的步子,随后一声叹息,不知那叹息是木楼的还是花草树儿的,火柴划着了,嘴巴吧嗒一口,呛着了,又划着一根,便把烟斗重重地摔到地上。于鲜花像是站在楼上亲眼见着了她那副可怜相。阿蛮让何木匠他婆娘扯着头发回来,像只牲口一样,当院子的门扣拢,阿蛮跌到地上,眼睛里蹦出怨恨注视着一切,包括于鲜花,于鲜花只能一次又一次迎上那眼光的拷问,无动于衷。猫儿被拧着下来,它全然不晓得这场凌弱暴寡的争斗,却被安排做了重要角色,当它钻入阿蛮的裤裆,或许仍以为是主人找的一场乐子。可不就是一场乐子吗?于鲜花瞥见楼上紧闭的窗子,连一丝缝儿都没有啊。几个女人摁住阿蛮挣扎的手,笑容间刻着于鲜花熟悉的皱纹,这样的皱纹正慢慢爬上她的脸庞,阿蛮向她求救,她装作听不见,哪能听不见呢?盛夏,泥土里蒸出各种气味。
吕志异不合时宜地找上了门,何木匠他婆娘隔着门回了句,不接客。吕志异说,我不是客,喊声鱼摆摆,她答应,答应一声我就走。何木匠他婆娘怒气未消,狗日的,人老珠黄,毬没名堂,撒泡尿照照你的样儿。吕志异的声音渐远,想是走着说道,鱼摆摆心头的结可解开了?还果真是这挨千刀的吕志异。
吕志异生来有个缺陷,指头儿短人一截,老人都说是粗人命,那老人的话而今却成了谬论。一来粗人干苦力活儿,吕志异何曾有过一天的苦日子;二来粗人脑笨手笨,吕志异显然不符。指头儿短自然有诸多不便,拿筷子需要一把抓,那无非是习惯上与常人不同罢了,假以练习,可比正常人还灵活,而正常人又何故去练习手上功夫呢?吕志异便是四川话所讲,三只手。第三只手在哪里,一般人哪捉得住,但贼有贼性,其实不必捉住他,俗话说贼眉鼠眼,再是老练的三只手也藏不了那双眼睛,不过未捉住现成,哪个又好意思撕破那张脸呢,暗里明里防着些便是了,那一防却还防出憎恶来,喜怒都写在脸上,在吕志异这里,却成了一张张尖酸的嘴脸,该遭,该偷,到底又是不是吕志异找出的借口呢,哪个晓得哟。
于鲜花回到房间里,伸进柜子里摸了摸包裹好的首饰,方才吕志异说,心头的结可解开了?他图的到底是啥子哟?
午后蝉鸣似泼墨走笔,那知了知了间的留白,让人顿感空虚。阿丁从沟里打上两桶水,洒到院子里,地上刺啦刺啦地响。于鲜花叫过来阿丁,凑到他耳边问,阿蛮让人逮到哪里去了?阿丁是个哑巴,拿嘴努了努杂屋。何木匠他婆娘与姐妹们闹了一早,困觉去了,于鲜花走到街上,买两根冰棍,走着走着,心里如擂鼓般慌张,这是在怵啥子呢?走至桥上,竟把冰棍又扔到了沟里,然后踮着步子,悄声往杂屋去。杂屋里传出呜咽,于鲜花的泪花儿也溢了出来,她猫着腰杆,走近些,再走近些,阿蛮在磨着她的刀子。
疯了,疯了,阿蛮真是疯了。
歇了晌,于鲜花躺在床上,霍霍磨刀声就在耳畔悬着。大热天,她却感觉有些凉,缩作一团。先是知了声渐远,后来起了大风,吹进她的耳蜗,像在窑洞里般打旋旋,后来开始飘雪,肌肤上的细汗结了冰,心窝子被一把剪子铰着,吹进耳蜗的风灌进鼻窦,撑着印堂,脑子一阵阵地炸开。
再后来,她做梦,不外乎吕志异被人捆起来游街,阿蛮的刀子深深地捅进何木匠婆娘的肚皮。
本文摘自《少年、胭脂与灵怪》
周恺 著
楚尘文化 | 中信出版·大方
2021 年 7 月
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