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应对少子化的两种可能
最后，必须提一下应对少子化的措施。第一章中已经指出，少子化对日本社会有很多不利影响。不可否认，我们有必要采取一些措施来应对出生率的下降。
如第一章所述，应对少子化的措施有两种类型。
- 表8-1
一是预防和缓解生育率下降。如果说少子化给社会带来了不利影响，那么目的一方面是扭转生育率的下降，另一方面是减轻出生率下降造成的不利影响。
如何确保政策的正当性，以及将目标指向何方是争论的焦点。关于第二项措施的必要性，是无须争议的。出生率下降，人口在减少，即使生育率停止下降，也要十年、二十年以后才会见到效果。不言而喻，需要重新配置资源，调整社会制度，以应对人口减少的问题。
不过对于第一项措施，关于是否应该采取措施缓解生育率下降，专家持有不同的立场。特别是会让人想起战前以提供大量兵源为目的的鼓励生育政策。另一种根深蒂固的观点认为国家不应介入婚育等私人领域。此外，即使是为了缓解整个社会的不利影响，鼓励违背个人意愿的生育也属于过度干预，还可能对不能生育或不愿意生育的人形成压力，造成其生存困境，引起社会问题。
近年来，公共政策中常见的逻辑是，对想结婚生育但没有能力的人给予公共支持。但是仅凭这一逻辑并没有任何的正当性。如果将“国民有愿望不能实现，应给予支持”的逻辑推而广之，正当性就不复存在了，例如，老百姓想买车但买不起，要给予公共支持——肯定会被付之一笑。
我的观点是，要想让这个逻辑成立，必须形成一个共识，即结婚生子这件事，如果人们想实现，那么就必须优先实现，因为这是基本人权。
精神分析学的创始人弗洛伊德说过，人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工作和爱。这并不意味着工作和恋爱只是为了争取生存或满足生理需求的一种手段。正如耶稣所说，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弗洛伊德的性欲理论常被误解，但我认为，弗洛伊德所说的性欲，是指与他人建立社会联系的欲望。
对于失去了宗教和社群的现代人来说，工作与人际交往都是与社会保持联系的连接点。人际交往并不限于以血缘或法律为纽带的家人关系，但在现代社会中，在家庭关系中比较容易实现（工作，从建立社会联系的意义上讲，广义上包括家务、育儿和志愿工作等有益于社会的活动）。可以说，通过工作和家庭，现代人成为一个具有社会性的个体。我相信，社会性是人类的最本质存在方式（当然，我保留除家庭和工作之外，还有其他社会联系方式的可能性）。
02
个人化与支持独立的必要性
现代社会最大的问题在于，人作为具有社会性的个体，必须凭一己之力找工作、建立人际关系，这是个人化在现代社会的本质。
无可争议，为培养工作能力而开展学校教育，提供就业和失业援助，这些都是公共职责所在。就业虽然是个人的事，但国家为其提供支持，基于这样一个判断，即人们需要通过工作融入社会，在社会中获得自我认同。
我认为，支持人们通过婚育来进行社会参与，也是社会应该做的事。当然，人际关系未必只存在于有制度保障的家庭成员之间，而且制度保障关系，不能保证感情。但是，我相信婚育是保证它的一个方法。
此外，正如第五至第七章所讨论的那样，现在的年轻人结婚难、生育难，与其说是年轻人自己的责任，不如说是社会条件变化造成的结果。我认为，为那些因这些变化而希望落空的人提供支持，以帮助他们培养出应变的能力，是社会的应有之义。
03
人口迅速减少地区的应对措施
首先，我们来整理一下缓解低生育率带来的不利因素的措施。
正如第一章所讨论的，少子化的这个阶段伴随着人口年龄结构的变化，从宏观角度看，对劳动力供给、社会保障和经济增长都是不利的。这一点在经济学和政策研究中已经有过很多讨论。
然而，即使以国家为单位的经济增长和社会保障得以维持，地区和家庭差异的问题依然存在。
从地区差异来看，当务之急是人口迅速减少地区的有效维持。从各县的数据中我们可以看到，即使保持目前的总和生育率，也普遍存在着作为该地人口基数的年轻人离开，出生人口数量迅速减少的情况。同时，还必须注意到，在出生人口数量减少的地区，奉子成婚的比例很高。如果有更多的年轻人在经济不稳定的情况下生育，他们将需要有力支持。此外，人口老龄化的发展也将伴随着差异。在老年人资产多、养老金高的地区（城市），依靠他们的消费，服务业也会增加。另一方面，在资产和养老金较少的老年人集中居住的地区，由于日常所需的服务无法由私人机构提供，差距会越来越大。
这意味着，年轻人口将减少，留下来的年轻人没有经济实力，另外将出现消费能力低下的老年人口较多的地区。需要采取措施振兴这些地区，否则就需要采取对这些地区有效维持的对策。让这样的地区寻求自给自足的振兴是不可能的。只要人口自由流动，在这种地区出生并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就会选择去有发展前景的地区发挥自己的才能，有钱的老人则会搬到服务更好的地区。至少，这些行为是无法人为阻止的。
日本作为一个整体，必须采取措施应对人口迅速减少的问题。
04
单身寄生族孤立问题的对策
接下来，来看一下家庭差异。
第六章中提及了单身寄生族年岁渐长。现今，随着未婚率的高企，与父母同居的未婚者也在增加，并且不稳定就业者的比例也在徐徐上升。总之，只要父母健在，就算父母退休，也可以依靠父母的退休金生活。即使本人低收入或无收入，甚至父母需要照料，从经济上看还是可以维持生活的。
但是，一旦父母身亡，无法依靠其退休金生活，他们就失去生活来源。最近，大约每个月都有一次，报纸社会版会出现一则短讯——中年无业男子抛尸被捕。我第一次注意到类似的新闻是在 2004 年左右，但一定在那之前就有了。我怀疑这是一个依靠父母生活的无业人员，为了继续领取已故父母的养老金，瞒报其死讯。在未来，比如说十年、二十年以后，这样的案件一定会增加到不可忽视的地步。
这不仅仅是经济问题。正因为有关心、需要自己的人，人们才能够积极地生活下去。父母在世时，有人关心自己；当父母卧床不起，自己反而会切实体会到自己存在的必要。如果身边完全没有亲人，就会置身于没有人关心或需要自己的境地。
此外，如果就业有保障，或者事业进展顺利，人们可能会在工作中感受到自己的必要性，反之，也就无法得到自我认同。
即使工作收入足够生活，但如果一直没有关心自己的人，步入老年，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感到绝望。
今后，将越来越有必要对可能处于孤立境地的人提供社会支持，以保证其经济稳定和自我认同。
本文摘自《少子社会：为什么日本人不愿意生孩子？》
[日]山田昌弘
丁青 译
上海教育出版社
2021 年 8 月
题图来自 Ryoji Iwata on Unsplas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