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九重塔
枣月 24小时文学聚会
3年前
你我毕生所做的努力,不都是为了不听见它的哭声吗?

提着菜篮的路人

您说九层塔?哎呀,不是一般会叫做罗勒吗?您是特指那种塔一样的罗勒吧?我自己在家中阳台种了一些,不时拿来做蛋和蛤蜊。都说它适应性很强,其实意外地娇弱,照多了日光就会横死,有了积水则连苗也不出,不是很难伺候吗?比人还难伺候吧。什么,您原来说的是这一带的建筑九重塔?带您去当然可以,可是为什么要去呢?您说有人在附近消失了,您有证据吗?光天化日之下让一个人消失,怎么听都是不可能的事吧,和塔扯上关系就更像是无来由的街巷传闻了。看您不是本地人,我便对您讲一些这塔的好处。所谓建筑,就是架构比人简单,却活得远比人长久的东西,对它们抱持敬畏之心是理所当然的。不然呢?要对人抱持敬畏吗?何况我们是在有了这座塔之后,生活才渐渐趋于平静的。您问先前过着怎样的生活?待以后再慢慢讲给您听吧,谈及对生活的理解,人始终是无法持有一致意见,始终无法彼此握手言和的。简言之,塔让我们不再受到处罚,夜里可以安静地睡去,早晨醒来时,也可不忙着起身,就在床上闭眼听一会儿……想来日子过得安宁与否,不是完全取决于这两个时刻吗?您说那消失的人是献给了塔作为祭品,才换来我们的安宁?可是,这不是很矛盾吗?塔也有属于它的信条要遵守,也该比人类更讲理些吧,让一部分人生再让一部分人死,这从何说起呢?我还有家务要做,不能和您再聊下去了。


回家的男人

九重塔吗?就在前面,正好敝舍也在附近,我与您走一段吧。不,不是一座很高的塔。不过,走得太远误了饭点,恐怕妻子的脸色会不好看啊。她可是个难以取悦的女人呢,常常板着脸什么也不说,让人把瓷砖上的纹路也琢磨透了。

消失的人?不,我不会说那是传言,却也无法告知您确有其事……是这样,那座塔确实会吞掉它该吞的,可是究竟侵吞了什么,是人还是东西,还是吞了某种自然现象呢?这些全都不清楚。我想,就按照它的安排来,一切自有定数,就这样活上些年不也很好吗?我没有能力看穿眼前的迷雾,就让塔替我看吧,毕竟以它那样高的身形,不该比你我看得更明白些吗?

您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一桩略显奇怪的事:论时间已是几年前了,我过得十分落魄,也不认识现在的妻子,真正地独身一人,一旦暴雨来临,小屋就摇晃着四面垣墙,虽不至于倒下,却令我面对着被小窗里吹来的箭一样的雨丝,几次痛哭出声,这并不在于我当时身处怎样的境况,也不由于我性格软弱,是一个对什么都畏怯的人(如果此人自己也可以作出这般评价的话),而只是在那时,在几度电光一闪间,深深领会到人类的肉体面对自然的可怕现象时,不由自主地被惊惧所笼罩,四肢百骸也不受理性控制,明知吹来的只是雨,却抑制不住往后退去,仿佛进了弓箭手的埋伏,被扎中了双腿,身体无论怎样动作都再挪不远了。我就正面着有如行兵阵列压境而来的雷鸣电闪,好似肢体的每一寸都被刷洗那般,体悟到心中产生从未有过的虔敬,但是这虔敬又很快被恐惧压过了。有几个不怎么连贯的片刻间,我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敢想,仅仅只是连身体也不转向地流着泪。我这一生中再没有为无形的事物而流过泪,您明白吗?就这样过了一两个小时之久,雷雨仿佛野马受训那般渐渐沉寂,只听到它慢慢在挂着水珠的草地上小跑,不时打上一两个响鼻的声音,偶尔还能听见远方将它无情地放逐的群马来回踱步的沙沙声。

待到最后一匹马也跑远了,我才有了站起身来的勇气,这时我发现面颊上的泪水已经干透,额上落了汗珠,也很粘腻了。我的心境在这期间归于平静,因而决定出门吹吹风。人在哭过后总会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于是我把风衣外套也带上了。走了约有一刻钟后,我忽地停下脚步,因为眼前有一个小女孩在捣年糕。小雪后的月亮您见过吗?我以为那是月亮最美的一刻,那时的月亮看起来就像覆了薄霜,或是用纱蒙住了脸不让人见,甚至能闻到一丝微弱的香气。急雨后的月亮并不如此娇媚,说是澄明如洗更为恰当吧。在这仿佛从小溪中捡起一块鹅卵石一般的、干净没有杂质的月亮下,有个小女孩在捣年糕。她的身体裹在一件男式大衣里,手和脚好像由屋檐上的冰凌串起来那样纤细,明明是她在将木杵向下砸着,却平白教人生出一种感觉,仿佛她是凭依着这木杵和石臼才站在这里的。她把杵头撞在被雨水打湿了的米糕上时,空气就震荡着发出被野象掌踏过那样的闷而低的声音。我说,小姑娘,夜色已深啦,年糕不是什么时候捣都可以的吗?她也不抬头看我,而只是喃喃地说,既然现在这么问,当初,当初为什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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