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部分《逃难:老谢的战时日记①》已在卷十九刊出。
02
2 月 24 日
2)恐怖的夜晚
傍晚时分,最令我不快与痛苦的事情在等待着我。我们抵达赫梅利尼茨基后,在尤莉娅母亲的公寓里安顿下来。每个人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做自己的事情。在厨房里,除了尤莉娅母亲为我们准备的食物外,我还煮了土豆来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此时,我接到了妹妹打来的视频电话。我妹妹现在住在俄罗斯的斯摩棱斯克州,一个靠近白俄罗斯的地方。按下通话按钮,我能希望什么,甚至指望什么?想必是妹妹对我和家人的担忧和焦虑,因为一场战争已经在我们的土地上打响了,我们一整天都处于惊恐的状态。
妹妹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她似乎对正在发生的事情和生活感到非常满意。“你好”,她说,“怎么样?!”我的余生都会记住这句“怎么样?!”。这句话表达了什么?一种喜悦。终于发生了,你,我的哥哥,我,你的妹妹,我们为此感到高兴,要知道我们站在同一阵线上。这句“怎么样?!”对我来说是一种心理上的打击:如果在那天之前我还没有被俄军的导弹击中,那么现在我就被彻底击中了。(后来我想了想,我对她“怎么样?!”的反应和她对战争的看法一样出乎我的意料。)
我是如何回应的呢?我说:“嗯,我们离开了基辅,到了赫梅利尼茨基。”(也许可以回答得更简短:“嗯,我们在赫梅利尼茨基。”因为我妹妹知道我们住在基辅。)她又问了一个问题,就像那句“怎么样?!”,给我一种话里有话的感觉。“什么?!”,她对我们的撤离感到惊讶和些许失望,又似乎准备与我们分享这种幸福。我不知道她的话中有多少是真诚的,有多少是装出来的失落,或许是觉得我没有分享她的快乐。
我准备回复她,声音却有些颤抖,因为激动的情绪就像风一样,打乱了我的呼吸,但我还没有失去对情感之帆的控制。我说:“所以他们开枪、轰炸。”而妹妹却用一种幸福且得意的语气说道:“攻击轰炸那些军事设施。”我无言以对,觉得必须向她解释,一切并不是俄罗斯电视台所宣传的那样,但我瞬间感到解释、证明、说服是徒劳的。毕竟,在以往同她的联络中我已感觉到了她对乌克兰的仇恨(如随口抛出“他妈的乌克兰”)。为了维护我们的关系,我并没多说什么。炸与不炸军事设施,这又有何区别呢!究竟为什么一个国家可以入侵另一个国家,哪怕是向它的军事设施发起攻击,甚至不单单是进攻军事设施,它有什么权利来破坏和杀戮?!
“我们不要谈这个了……”,我答道,我意识到无法再聊下去了,因为我们——我和我的家人——现在生活的一切都与战争有关,与我们看到的、参与的、经历的一切有关。我沉默了,妹妹却依然平静自得。“你看到我们还活着,这就够了……”,我最后说道。“那好吧,至少让我们知道你在哪里……”,妹妹说着,我并未回答,而是挂断了视频通话。当然,我不会告诉她我们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