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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新:我的“反叛”历程|小鸟访谈
曾梦龙 小鸟访谈
3年前
“今天我们必须知道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的,坚决不做。”

2008 年前后,由于受到一些事情的刺激,罗新开始转变 1990 年代以来自己秉持的“为学术而学术”的观念,觉得不能再做闭门造车的研究,要更多参与现实,或者说精神上关注现实,才能够理解历史。

“长期以来,我看到的都是别人教我看到的过去,现在我想看到一个我自己理解的过去。为了现实、为了我现在所相信的东西,重新看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过去。”他说。

发愤之下,他写了学术论文《王化与山险》,迈出关心弱者和边缘人的第一步。他觉得,我们不能把中古时代中原王朝向南的发展看作浪漫的江南开发进行曲,而应该看作一场复杂的历史运动,里面包含着征服、压迫和同化。

到了 2017 年,罗新出版面向普通读者的《从大都到上都》,进一步实践自己对弱者和边缘人的关怀。在书中,他花了很大笔墨书写生活在长城地带的边缘人。他们被称为“流夷”,身处明朝和蒙古两个敌对政权的夹缝中,往复于北奔与南归,艰难求生。

2022 年,他又出版了一本关于弱者和边缘人的著作《漫长的余生》,聚焦在法律地位远比普通农民低下,但更靠近权力中心的宫女王钟儿,讲述她的人生和时代。罗新觉得,我们对那些虽为正史所排斥,却凭借墓志而幸存至今的北魏宫女史料,一定要格外珍惜。

9 月 6 日下午,我在北京的圆明园见到了罗新。从这里出发,我们边走边聊,绕圆明园一圈后,我们走到北京大学东门分别。他最后说:“我去做一个核酸。”全程大概十一公里,耗时两小时十五分钟。

当天上午,罗新给研究生上了民族史的开学第一课。此前,他给本科生上开学第一课时,都会讲“黄种人”是一个伪概念,破除学生的种族思维。相比之下,他给研究生会讲更深的理论问题。

“我们这课主要是读书,一个学期围绕哪个问题来读各种各样的材料。这个学期我们围绕古代中国人的世界观。他们怎么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构造?传统所谓天下观是什么样子?它的实质是什么?它是等级制的构造,是个什么样的等级?怎么确定别人的等级?不同等级之间怎么联系交往,相互的权利义务是什么?等等,讨论这些问题。”罗新说。

以下是《小鸟文学》和罗新教授访谈的第二篇,第一篇已在卷二十一刊出。在这篇文章里,我们和他聊了聊人生中几个重要的转折点,你会发现,他一方面具有反叛精神,学术上总和主流保持一点距离;另一方面,他为人非常谦虚,善于自我批评。当然,这也可以说是一种自我反叛,总在批评和怀疑,自己也不放过。

正如他在《有所不为的反叛者》中所写:“历史学家归根结底不是传承什么文化,也不是要把某种古代的东西保存下来。他的使命本质上是质疑现有的历史论述,去反抗、去抵制种种主流的历史理解。……历史学家做什么,为谁做?所谓探究真理、探究真相,该探究什么,为谁、为什么探究?这些都是应该反思的。……今天我们必须知道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的,坚决不做。作为一个 rebel,一个反叛者,有所不为是一条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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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学到历史

小鸟文学:你最早是有文学梦,想当作家,所以去了北大中文系就读。1985 年本科毕业后,先在湖北工作 4 年,然后 1989 年去了北大历史系读研究生。当初为什么会改学历史呢?有没有什么故事?

罗新:相对来说,我不像很多人比较敏感,在 1980 年代初就接受了当时思想解放运动的很多影响。大概跟我的家庭出身有关,我不是那种很好的家庭条件,没有那样的氛围,所以一心想当作家。小时候也没有读过太多书,到了北大,补课要花很多精力。

我那时不意识到这是补课,我以为这就是最幸福的生活,整天读小说,非常愉快,所以那个时代的思想解放运动我没有感受到。等我感受到时,已经毕业之后好多年,是工作以后才意识到,开始补上大学时期出的那些东西,包括“走向未来”丛书等,觉得 1980 年代还真是好多东西没有注意到。

我到湖北工作时,我的作家梦想越来越趋于不能实现,我能看到这个结果。我上大学时就试着写了好多东西,但编不了好的故事。编故事对我最难,抒情最容易。文字要想写得漂亮一点,难度很小,只需要自我训练,读点书、背点文字就好,可是你要想把故事写好,需要天分。

有的人天生会说事,说得很好玩,有的人说什么事,都枯燥得很,我发现我是后者,是那个不会编故事的人。发现这个之后,有一个较长接受它的过程。在接受过程中,人也有自救的地方,特爱读历史书,所以读了好多,觉得挺好玩,最后就想学历史,想回北大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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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梦龙

1993 年生,宜宾人,高中学理,大学学文,毕业于四川大学新闻系。2016 年毕业后一直做媒体,没赶上最好的时候,但也不是最坏的时候,关心出版、知识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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